號稱瑞典第三大都市的 Malmö，距離哥本哈根只有五十分鐘的車程。只要一百六十元台幣，你就可以輕鬆跨界進入一另外一個國 家，雖然感覺也不過像是從台北到基隆。貴為瑞典Skåne County的首府，但是Malmö說到底不過就是那種打腫臉充胖子的小城鎮: 雖然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名勝古蹟，但是硬要在觀光地圖上湊到34個"必看景點"，即使大概有一半都是那種路過卻絲毫不會察覺的建築。沒有什麼明文規定，但所有來哥本哈根唸書的學生卻都沒來由的知道Malmö是個不去不可的基本行程，即使從來也就沒人知道那兒除了比哥本哈根便宜一點的食物之外，到底還有什麼看頭。或許是我認識的人太少，又或許是我反應太遲緩，開學也不過才一個月，我所認識的每個人都已經去過一趟瑞典，親眼目睹Malmö到底有多麼杳無人煙，安逸沉寂像在冬眠一般。
有些事情實在不宜一拖再拖，有些事情應該就是要憑著一股衝動完成。我想旅行就是這樣。於是很隨性地就湊了四個人成團，很隨興地訂了個日子，然後很隨性地在網路上刷了卡，很隨性地隔天就出發。團員的組成有點匪夷索思，但其實交換學生基本上社交能力都不算差，所以也就相安無事沒甚麼大礙。
Marie，來自加拿大渥太華的運動女孩。頭髮剪得比我還短(不過那也是因為我的長長了。)，還招搖地染了色，讓人想不注意他都難。五堂課中很巧得竟然就有兩堂是和瑪莉同班。也不過才三年的溫哥華歲月，卻意外地讓我發現其實我們還是有共同的童年記憶!也因此偶爾會在臉書上閒聊從前那些拙到爆的白癡電視劇。
學長，暑假自告奮勇和難搞的義大利人攪和的同袍戰友，所以也算是舊識了。學長可能年紀大了，多少染上了家庭主夫的宅男症候群，掛在嘴巴上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要回家洗衣服煮飯去超市添購雜貨生活必需品，然後繼續收看他的大河劇。不過說到底，學長還真是除了我哥之外我遇過最尖頭慢的男生: 不但會要求女生走在馬路內側，讓女生先走、替女生開門這些基本款都不馬虎，送女生上公車一定要等在原地直到看到人上了車，車開走，才會離開呢。
衣文，去澳洲唸書的大陸姊姊。不過我看他想必是洋墨水喝多了，所以其實不說誰知道他並不是住在澳洲一輩子啊。衣文是個愛邊喝啤酒邊洗手作羹湯的賢妻，沒有米酒調味料理倒成了他喝啤酒最好的藉口；不過他私底下是個不折不扣的文青，已經調查清楚無數的美術館和博物館，野心勃勃地想要遠征哥本哈根之外的異域。上個禮拜他也是在一陣衝動性消費後，跑去布拉格過了個週末而被他理應屬於的那夥人拋棄，沒有揪到上一期的Malmö團。
其實我倒也不介意和這幾個沒什麼交集的人一塊出遊，反正游牧民族從不排斥只有一個人的冒險，不過有人作伙的話，也是可以欣然接受。所謂的適者生存，大概也就是這樣吧。五十分鐘的車程，嘴巴也沒聽過，莫名其妙地就可以扯東扯西，就可以從丹麥扯到瑞典。我們的隨性意味著我們完全不顧天氣考量，衝瑞典就像衝貓空一樣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只不過我從來也就沒衝過貓空)，誰會想到氣象預報的10%precipitation意思其實是一整天下雪下不停。我們只能自我安慰-2度總比-6度宜人。
曾被丹麥佔領的Malmö，和哥本哈根中間橫了一道狹窄的海域，架一條車程35分鐘的跨海大橋，也就完成了過境的手續，連查驗護照都省了。八點五十分準時發車的瑞典巴士，裝載著不到二十人，平穩的行駛在大橋上，卻好似鑽入了一管塑膠薄膜的太空隧道；只看得見緊鄰在遊覽車旁呼嘯而過的小轎車，視線稍微飄移到橋梁圍欄之外的遠方，放眼望去卻只見一片濃霧，稠密混沌得連海平面都無法辨識。
比預定時間早了五分鐘的從迷霧中破繭而出，駛入了在丹麥國界彼端的白色異世界。在手機螢幕上的訊號消失到一格不剩的時候，我暗自恭賀自己正式衝破了哥本哈根有如百慕達一進去就別想逃出來(因為都沒有廉價航空!有的飛的點也少得可憐到不行!)的封鎖線。
六個小時流浪Malmö其實是綽綽有餘。我們一行四人在下個不停的雪中行軍前進，感嘆原來我們都錯怪了哥本哈根，真是人在大城市中不知福。Malmö儘管號稱是Skåne County最繁華熱鬧的都市，擁有數座別具特色的建築，但是說到底其實也只有Turning Torso令人眼睛一亮。Turning Torso於2001年竣工，設計靈感源自西班牙建築家Calatrava的雕像-Twisting Torso，樓高僅190公尺卻已經是Malmö最引以為傲的地標，原因在於大樓的外型就好比將一條長方體由上到下扭轉90度一般。建於Malmö偏西北的位置，Turning Torso極具流線和設計感的身形，鶴立於稀疏散落一片荒蕪工業用地間的方型倉庫，顯得格格不入。
我不是建築癡，但是對於人文藝術的興致總是大過自然景觀，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面，不顧一切又是平躺在大馬路上，又是側臥在安全島上，或是跪立在雪堆中，也不管牛仔褲是不是濕了，膝蓋是不是僵了，只為了取個好角度，想把Turning Torso帶回家。
早就風聞瑞典食物遠比哥本哈根便宜，外加瑞典克郎近期似乎跌停板，聲勢看衰，確實是個問心無愧擺闊灑錢投注FDI振興經濟的好所在。一夥人倒也乾脆地秉持著我們隨性的精神，胡亂指了一家路邊的牛排館就魚貫入內。這家屹立四十餘年的牛排館生意好得沒話說，媽媽有說，上館子要挑人多的，總算是踏出了正確的第一步；但一翻開菜單，落落長只看得懂的阿拉伯數字位數稍嫌多了一碼，說穿了其實也不過就是窮酸學生，到頭來是沒太多本錢或意願當個散財童子。一行四人很有默契也很拮据地點了當日的特餐，三百元一客的豬排配薯塊倒也符合台北的物價，雖然味道是當然不能相提並論的。
穿梭在Malmö市中心主要的人行步道區，游走在鋪蓋層層石塊有如鱗片的小巷間，我身兼GPS衛星導航和領隊導遊，聚精會神地搜尋那些毫不起眼、一閃神就錯過的"必看景點"。一路上大夥倒也有說有笑打打鬧鬧，即使我們也不過才認識彼此長者數個月、短者僅數週。抱持著正港觀光客的「就算不起眼但總算是來過」的心態，過境了Malmö Castle，在一陣捧腹嗤笑中對這棟曾經貴為重點軍事要塞，後被降格為監獄，如今外型貌似一棟破舊工廠的偽城堡品頭論足一番之後，終於正式執行我們這趟瑞典行最重大的任務: 跨國雜貨採買。
如果一個城市在曲終人散的時候，給這些浮萍過客最深刻的印象，不是他長得令人匪夷所思的城堡，也不是他引以為傲的現代建築，連他歷史悠久的歌德教堂都不是，反而是平價超市裡一包賣十元台幣的消化餅時，這究竟該哭該笑，是喜是憂?雖然向來都是個進出超市只消十分鐘的競速購物者，但說到底也是我第一次見識到一盒兩公升冰淇淋只要價四十元台幣的奇景，難免需要多留連忘返個一兩回，最後也象徵性地選購了一堆我不需要的零食，再次投注兩百元台幣，但願瑞典經濟能起飛。
與外界失聯的六小時，我想我卻鍵結了我的人脈。即使我還是忠於我身為游牧民族的自豪，至少在這零下兩度雪又下不停的異國，我們臨時湊成的小團體，成功地完成了四個階段的進程；我知道最終的隱藏階段Adjourning無可避免，心裡卻明白至少不會是下車的那一刻。我知道肖想期待衍生太多寄託是游牧民族毀滅的起點，卻還是允許了自己片刻的奢侈，趁自己仍然被包覆在那層與世隔絕的太空隧道 中，在回歸現實之前，可以替這六小時的契合，六小時的共生共榮，留下再一個圓滿記憶。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