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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要花菜中毒。』


站在超市的蔬菜區,當時的我是這麼想的。一株要價8克朗的綠花菜可以吃兩天,而過去的三個多月,我總計嗑掉了多少株小樹呢?想到就是一陣寒顫,族繁不及備載到連我室友在房內曬衣服,都要事先央求我:『今天可不可以不要煮花菜?』只因她不想把花菜香穿上身。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吃空心菜,還有莧菜、青崗菜、他咕菜、小白菜,就算是蓋菜,現在的我也會欣然接受。但就是沒可能有那樣的奢侈。這時眼睛一飄,瞄到像排球一般大小的包心菜,同樣也是8克朗一顆,那就換個口味好了,或許可以調劑一下花菜毒。


扛著一顆花菜回家後,接下來的大工程就是要把它肢解。廚房散落水槽四周,有待(是待誰啊???你家菲傭嗎??啊你是沒發現你沒把瑪麗亞一起帶來哥本哈根嗎??)洗刷的刀具,說利不利,說鈍不鈍,反正隨手撿一把能用就好。好不容易將排球二分為四,包上塑膠袋送入冰箱冬眠。別人是囤積大塊大塊鮮嫩多汁的蛋白質好過冬,我卻是庫存當真『耐人尋味』的纖維卻還瘦不下來,當真沒天理啊!四分之一的排球,到底說來份量還是略嫌大了點,唯有再次輪起菜刀展開第二回合刀口下的拉鋸戰。誰知都已經是二分為四的敗將殘兵,依然固執的很,一身綠衣鎧甲把我的刀刃吃得死死的,動彈不得。光靠蠻力只會弄傷自己的手腕,所以一個馬步紮穩了,我由上往下傾注全身力氣重力加速度地下壓。差就差在沒先磨刀霍霍,刀沒法削鐵如泥就算了,砍菜都像在鋸石頭;差就差在刀子說利不利說鈍不鈍,要切不切的鬧起脾氣來就像荷爾蒙失調一樣難以捉摸;差就差在包心菜怎麼可以這麼難切,刀子卡在其中,進退維谷。原來不只子彈會轉彎,連刀子也會換lane不打燈,超車改道也不知會一下,肯定會出意外的。


刀子承接我灌注的重力加速度,順利推進,卻在我還來不及歡呼終於有所突破時,刷地一聲砍過了那粒該死包心菜的固執綠鐘罩,也刷地一聲砍過了我左手中指。大腦接收到『痛』的訊息時,大勢早已去;手一抽,刀一扔,還真有武俠小說的情節,只見刀進刀出,刃上不見血,是西門吹雪這種高段班才辦得到的乾淨溜溜。中指上約末一公分的圓弧長,不甚俐落的斜切面上瞬間泛起一陣紅,湧流的速度有如洪水潰堤。我一愣,不加思索,中指就往嘴巴裡送,先止血再說。從小流鼻血流到大,常常搞得一臉盆都是紅也是家常便飯,對於舌尖上的血腥味也就絲毫不陌生;但令人駭然的是咕嘟咕嘟下嚥的血腥竟然多到可以一口接一口,未免也太不尋常。當下趕緊折回房間,手邊沒有任何急救相關用品,只好掏出面紙來,權宜地胡亂綑綁一陣。手指暫且處理完畢,卻也非長久之計,但在出門採購消炎藥品和OK繃之前,總不能把包心菜開膛剖肚後,就晾在廚房砧板上斬首示眾吧。於是又再折回廚房,憋扭地單靠左手食指和姆指固定,匆匆將包心菜的屍首處理乾淨;卻一驚怎麼菜葉上卻染上了一層紅,一時還以為是歷史悠久的紅色砧板褪了色,一回神才恍然大悟是自己剛才一陣倉促止血的過程中,手掌上沾了血卻不自知,如今全擦在菜葉上,給我的午餐加料了。反正自己的血也不是沒吃過,聳聳肩,全扔進電鍋煮去。


手指老包著衛生紙也不是辦法,好在街尾就有一家藥妝店,連鎖全哥本哈根的規模可不輸香港的屈臣氏,至少也會賣些優碘之類的消炎藥品吧。一派輕鬆地閒晃到了Matas,推門入內找到了店員,一問之下才發現對方連碘酒是啥都搞不太清楚。跟她解釋說我受了刀傷需要清潔傷口,她端出了好大一瓶不知名液體。我歪著腦袋想想,也不過是一公分的切口,就要我破費四十克朗買一罐不知是什麼名堂的玩意兒,我看還不如算了。一轉念,至少需要添購OK繃。誰知這藥妝店,根本就只是妝店吧,連Band-Aid這麼基本的商品都沒有賣!?店員解釋,這類商品只能去藥局(Apotek)買才有。值得慶幸的是,藥局也不過就在下一個路口,數百公尺的步行距離,倒也不會太麻煩。


取了號碼牌,好不容易輪到我,趕緊湊上櫃臺再次跟店員重述了我的需求。只見那店員一皺眉,也不知是我英文不好還是她英文不好,感覺並不是很瞭解我到底所為何來。好不容易搞清楚我是因為刀傷,需要消毒,她才恍然大悟地說:


『所以妳是需要清洗傷口?那就用肥皂水洗就好啦。』


我大驚,是哪裡來的蒙古大夫,我不是應該在北歐已開發國家嗎?怎麼會有專業的醫療人員叫傷患用肥皂水洗傷口!?我保持鎮定,趕緊追問難道藥房沒有賣任何消炎性質的藥品?


『喔所以妳是怕妳的傷口會發炎嗎?那如果它紅腫流出黃色濃水的話,就去看醫生。』


如此令人拍案叫苦的回答讓我差點昏倒,只好逞住氣地跟她周旋,就是無法接受一個堂堂藥局竟然會連瓶雙氧水都買不到!


『那我們是有這種藥膏啦,我拿給你看…喔不不,它裡面不含消炎成分,不過有維他命…』

 這位小姐,請問我要含維他命的藥膏塗在我的傷口上幹嘛?當場只好跟他搖搖頭、擺擺手,趕緊從這個莫名其妙的藥房撤退打道回府。距離案發少說也有二十分鐘之久了,我想想血也應該差不多止了,欲拆除我手上的繃帶換上從樓下轉角口十元店(是十元丹麥克朗!)買來的乾淨OK繃,誰知就著洗手檯小心翼翼得拆解時,染滿鮮血的紙片才剛與傷口分開,水槽瞬間又染上一層粉紅。我不耐煩地趕緊重新將手指含入口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單手撕開OK繃,趁血還來不及波波波流出來前,趕緊纏上。


搞了這麼久卻還未止血,這我倒還是頭一回碰到,心中難免有些許的恐慌。畢竟現在人生地不熟的,也太過自信的竟然連瓶消炎碘酒都沒帶出門,天知道那把菜刀之前還砍過些什麼。刀傷算起來應該是最尷尬的傷口,說嚴重也不嚴重,至少不可能到黑道火拚那樣的頭破血流;說不嚴重嘛也是可以流血過多,就看你砍到哪。但我就是搞不太清楚我是砍到了哪,怎麼流到現在血都還不止?指尖指腹是能蘊藏多少血管?為了這樣莫名的傷口打長途電話似乎又太小題大作,再說遠水救不了近火,沒必要為了這點小事驚動遠在地球另一端的家人。心裡一橫,那就直接在當地搬救兵吧。


天可憐見,剛好在哥本哈根認識的某位研究生人妻正好在線上。我想想再怎麼說,人妻大姊處理跌打損傷、家庭意外的經驗和知識總是比我豐富,趕緊線上請益。人妻大姊果然還是經驗老道,聽完了我的慘案之後,提醒了我國中健教的止血基本步驟。我邊忙著找圍巾,手齒並用的將自己的左上手臂綑綁止血,一面仿效哈利波特的摯友,妙麗小姐的有問必達精神,高舉我的左手。但總不能老維持這樣的怪異姿勢,當務之急除了止血之外應該是要消毒吧。好在人妻大姊為了妥善照顧老公,非常賢慧的連台灣人的救命仙丹優碘也都帶來北國。機動如我,當然即刻出發趕赴她家領藥。為了避免劇烈運動造成傷口繼續出血(雖然可能從來沒止過),我甚至不惜破費搭乘公車,將我的老爺腳踏車乖乖留在家中。


到了人妻大姊家,才拆下了繃帶,血又狂流不止。血珠滴滴落,把人妻也嚇得娃娃叫。好不容易上了優碘重新纏上繃帶,人妻歪著腦袋打量我,喃喃自語說這搞不好要縫喔。我長這麼大,向來頭好壯壯,身體好得跟頭牛似的;除了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躺過醫院之外,過去二十二載寒暑歲月,從未在醫院多睡過一晚。沒住過院也就算了,就連上診所的次數也少得可憐,我的健保卡在數位化之前始終停留在A卡,卡上聯皺褶可能都很難找到,現在忽然跟我說我竟然傷到要送醫縫合傷口,心中的稀奇似乎是多過緊張。人妻大姊非常熱心地再次有效利用二十一世紀的網路高科技,替我向她的丹麥朋友打探消息,究竟這樣的傷口有無必要送醫急救。過了十餘分鐘,終於獲得最終判決:送醫、掛急診。


如果說全天下的醫療制度都似台灣的便捷,那也就算了。丹麥雖然蔚為全世界頂尖的福利國,但說到醫療制度的效率再怎樣也是不及台灣的。所有旅居丹麥的異鄉人,在入境一個月內,皆須向所定居的地方政府報到,辦理類似身份證和健保卡的二合一證件,俗稱黃卡。地方政府會編列一串類似身分證號碼的CPR number,通常在黃卡寄發之前,就可先領到這組號碼。由這組號碼,政府可以充分掌握你一切的身家記錄,就連學生證上印列的也是你的身份證字號而非學生ID;考試時,試卷上填寫的是CPR number,政府連你哪學期哪一科被死當都能瞭若指掌。黃卡資料的登記,除了註記住家地址和附近最鄰近的醫院之外,甚至也由地方政府替你安排好指定的醫生。在入境後的六個禮拜,遇上什麼疑難雜症,只要持黃卡向所指定的醫生掛號,就能獲得由政府買單的醫療服務。說了這麼多,只是為了要點出所有問題的最大漏洞:那就是拜丹麥政府滴水全都漏的行政效率,來到哥本哈根已經五個月,我至今仍未收到我的黃卡。


沒有黃卡到底還能不能掛急診呢?這是個令人頭疼的問題。好在人妻大姊在過去這一年可沒白住丹麥,人脈廣到甚至還結交了醫師朋友,立刻動用了這項有利資源。已經下班數小時的醫師阿姨在電話那頭聽完了我的症狀,熱心地決定要親領我們去醫院。於是乎,我就這麼的借了人妻大姊的腳踏車,和她一塊踩著單車送自己去醫院。


醫師阿姨工作的腓特烈堡醫院恰巧就是我被分配到的醫院,距離我家也不過十分鐘的步行距離。擁有千年歷史的腓特烈堡醫院,外型貌似一座古堡,據說也規列國家古蹟。進入內園才發現原來裡面別有一番洞天,規模大到像及一座醫院城。院內諸條康莊大道旁皆有指示路牌,但配合偌大地圖的條條註解皆是鬼話符的丹麥文,也搞不清楚哪棟建築是什麼科。

要不是有醫師阿姨在前頭領路,我和人妻大姊一時半刻還真找不太到急診室的位置。下午時分急診室已經聚集了三五成群的傷患。若非我們自備了醫生而來,恐怕也得加入他們的行列,在急診室苦苦守候。醫師阿姨把我帶進一間空的看診室,一問下才知道,北歐國家社會福利果然了得,這些偌大的看診室,都是專為單人設計的。待護士小姐遞給醫生一劑破傷風預防針後,醫師阿姨便要我拆開我血跡斑斑的OK繃,讓她來判定是否需要縫針。距事發也過了將近四個多小時,要是我再血流不止,恐怕早就昏倒在騎車來的路上了。果不其然,就著洗手台撕開繃帶時,傷口已經黏和在一層血塊薄膜之下。醫師阿姨隨即宣布我可免受縫針之苦,因為若真得縫上幾針,傷口為在手指頭上,若要打上止痛藥,可是會痛撤心扉。


『那就先來清洗傷口吧。』醫師阿姨說著說著便捧來了一鐵盆的水,還一塊肥皂,抓著我的手指就是一陣搓洗。

我和人妻大姊當場一陣傻眼,嚇得說不出話來。


『啊啊…用肥皂洗呀…可是肥皂不是會有香料精油的,對傷口不會太刺激了嗎?』人妻大姊瞠目結舌的說。


『喔不會了,這是醫院肥皂,沒有添加物的。』醫生阿姨頭也不回的說。繼續搓洗。


『喔~所以是說可以直接用肥皂洗傷口,還是得用特殊的醫療肥皂』人妻大姊舒了一口氣,頓時恍然大悟。


『不用啦,就家裡一般的肥皂也可以啊。我跟妳說我女兒之前兩隻手壓在電磁爐上,燙到脫皮,我也倒了一盆水,加了那種洗地板的洗潔劑,就叫她泡在裡面消毒呀。』


我們兩個人受驚過度,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跟妳說啦,』醫師阿姨指示我捲起袖子,一邊幫我在臂彎上消毒。『其實我們打針都沒有在擦酒精消毒的啦。我是怕妳會怕所以特別給妳擦一下。』


直待我和人妻大姊從醫院中全身而退,仍然久久不能自己。原來是我錯怪了藥房的人,原來北歐的蒙古自然療法根本上達國家醫院。雖然醫師阿姨提出解釋,說明消炎藥基本上非緊要關頭是不會任意發放,就怕到時產生了抗體,真的需要的時候,就無法達到最大的效果,但我還是由衷慶幸,自己生在醫療文明、科技先進的台灣,要不然我還真不知自己要死上幾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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