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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把拔馬迷,


生到我這樣的女兒,你們會不會覺得很衰?


光是妄想掐指一算這二十二載寒暑歲月你們投注在我身上的資金,算不到零頭恐怕心臟早已負荷不住。還不能忘了將機會成本也列記下來算上一筆,畢竟栽培我之外,有太多其他的投資選擇。我儼然就是一個翻本之日遙遙無期的慘澹中小企業:個頭小,卻是個吸金黑洞。ROI全然未知。


還記得第一次沒有你們護航出國,是國二的那年暑假,和邦邦作伴去賓洲鄉下參加為期七週的夏令營。那時候你竟然將機票交給我保管,千叮嚀萬交代的種種手續、如何找機場工作人員和空姐帶路等,也都是囑咐我。我不知道那時馬迷妳是怎麼想的,但我卻是帶著滿滿的驕傲出門,因為原來我的老媽這麼看得起我,認為一個十四歲的小女生遠比大他三歲已有獨自離家經驗的哥哥靠得住。我確信這是某種被肯定自己已經成熟可以獨當一面的鐵證,即使在美國的頭一個禮拜我還是躲在廁所裡偷偷掉眼淚。而那是我最後一次因為想家而哭。



之後獨自旅行的經驗倍增。從短期的公事出差,到長達一個月的探訪故人之旅。曾因前段班機誤點而差點趕不上轉乘班機,下了飛機就得奪門從這個航廈衝到下一棟樓;也曾因久久不肯散去的大霧而被迫多滯留一天;曾數次空手從中正機場獨自返家,只因行李又再一次的在某個美國機場被耽擱;但無論如何,從未出過什麼濤天大紕漏,儼然就是一副訓練有素,自信滿滿的浪人。


二十二歲的這一年,我將我的旅行經驗推向下一關卡的顛峰,用最樂觀大無畏的精神去探索未知:在柏林聽愛樂,在哥本哈根看歌劇,在莫斯科欣賞芭蕾舞劇,在布拉格聽室內樂,在布達佩斯看匈牙利傳統舞蹈;而支持我的莽撞野心的,是兩位從未讓我這目前依然只賠不賺的中小企業資金匱乏的大金主。


殊不知在我乘著強力後盾旋風般橫掃我心目中的歐洲,只顧慮時間的有限卻從未煩惱荷包的緊縮時,卻在布達佩斯栽了大筋斗。


有好多的早知道就應該。如今再去追究也全然無濟於事。我知道你們會說花錢事小,安全比較重要,我想我也是深知這一點,所以多少能比較有恃無恐,冷靜地危機處理,善後我一手捅出來的摟子。什麼叫做豁達?就是當妳心裡明白你已錯過了妳的班機時,還能在妳搭乘的霸王慢速火車上愜意地吃香蕉。或許我原本應該上的那班飛機會爆炸,或許如此我才有充滿戲劇性的故事可以跟我的孫子們分享,或許這樣才能讓我體驗歐洲壯遊的驚險和刺激,或許其實沒有什麼或許。


逼自己在差不多是標準四百公尺操場大小的停車場走上了十圈,像是某種懲戒儀式,至少也消磨了十六小時裡的三十餘分鐘。如果勝利是一時的,難道失敗不也是一時的嗎?為什麼偏偏我總是那麼急於捨棄瞬間的光榮,強迫自己立時就該向前看,面對同樣眨眼已成不可回復的過去的慘澹失誤,卻如此苛刻不留情地反覆在腦海慢速重播?什麼步驟、那個環節我會做不同的決定,不過一念之間,如今卻是十六小時的差異。


或許是上帝告訴我該放慢我的腳步,別老是那麼貪心,總是沒命地往前衝刺;衝過了頭,也是有慘痛代價在等候的。我總是抱怨自己的人生老是在高速快轉,卻壓根沒想到放慢步伐意味著將近兩天的荒廢。多花了一萬多元台幣去學習,旅行中適度的偏執神經質是必要的;多花了二十四小時去學習,妳永遠處在難以掌握的瞬息萬變中:妳可以做對所有的步驟,早起,提早出門,提早抵達車站,順利買到車票也上對車,卻正因為太急於上車而未在諮詢處前排隊確認抵達的正確時間(雖然服務人員是否諳英語都是未知),又因為只不過看到其他乘客的大皮箱,就擅自認定大家一定都是要去機場,跟著下車準沒錯,而全然鬆懈毫無防備,忘記當妳完全搞不清楚自己該在哪一站下車的時候,上車後的唯一標準動作就是臉貼玻璃地張大雙眼揪住所有閃過的站牌。因為自信所以鬆懈,因為想要表現自己的泰然自若,所以愚昧地捨棄了旅人賴以生存的偏執神經和危機意識。


第一次面臨了英文不通,提款機吐不出錢來,身上現金不夠,信用卡也無用武之地,甭想找得到地方換錢,連自己身在什麼荒蕪小鎮都不知道的絕望窘境。鎮定,僅管心跳早已加速,但唯一能讓自己依然正常運轉,讓自己未瞬間崩潰成為無頭蒼蠅的直覺反應,就是腦海中高分貝鳴響的刺耳警報:鎮定,不能慌,一定有辦法的。掏不出現金買回程票就先上車逃離這窮鄉僻壤再說。十一點四十五分,終於踏入布達佩斯第一航廈的入境大廳;十一點四十五分,我的班機剛好起飛。


離開家即將邁入第四個月,想當初我在香港時,差不多在十一月中的時候就心生想回家的念頭。現在想想還真搞不清楚是被壅塞人滿為患的香港逼瘋了,還是我的離家極限只有三個月?而如今感覺到的隱隱倦怠,又是因為我想家的底線已被觸動,還是只是沮喪自己竟會犯下旅行最致命的大錯?


轉眼七個小時飛逝。我早上六點十分飛往斯德哥爾摩的班機總算出現在離境的電子儀表板上。時間的流逝無聲無息得讓人沒有防備,看著蔚藍白天逐漸透出橘紅色,朵朵白雲也滾上淡紫色的鑲邊,飛機一架又一架地離開,卻未載著我遠行歸巢。我以太昂貴的手法,學習著和自己相處,體會孤寂的真諦。還有什麼地方會比機場更放大一個人的寂寥?看著情侶們、家人們、好友們在入境大廳久別重逢,嘻笑歡呼擁抱,爭著拿行李,僵持不下乾脆一塊挽著手往停車場取車;看著貼在陽台玻璃前猛向停機坪上緩緩駛離的飛機揮手道再見的送行者,全心祝福著他們的摯愛能平安航向下一個目的地。而我卻只有自己,滿肚子的多愁善感滿腦子的紊亂思緒,只能透過紙筆宣洩。在沒有盡頭無限延伸足以讓人癲狂的時間流中,白紙黑字的自言自語,寂寥催逼的文思泉湧,是否依然是某種過份自閉的表現?


我的壯遊記錄裡,記上了一筆遠較忘了帶行李更加慘不忍睹、永難磨滅的污點。


大家都說高風險的投資通常意味著高報酬。會不會這就是威威討厭我的眾多原因之一?因為我是個高風險的未爆彈,任性妄為地我行我素,為了太過抽象近乎天真爛漫的理想憧憬而偏執,不可理喻卻又莫名常常得逞,總是被給予太多的自由去衝撞極限和規範,卻從不用擔心慘遭撤資的命運。我從未不感恩,也未曾認定這一切皆是理所當然。我無法承諾我的ROI可以飆升到幾趴,但我知道你們給我的諸多包容,孕育出的是韌性而非任性,是勇氣而非血氣,是膽識而非莽撞,是視野而非盲從。而這些,都是我邁向轉虧為盈的KSF(Key Success Factor).


有一天,總有一天,我這個中小企業要讓你們分紅分到手抽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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