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作夢一樣,上了西北,我的第一也是唯一的志願。
很沒用地需要邊聽"你的恩典夠我用"邊打開網頁,登入帳號。按下"確定"鍵之後,還硬是閉緊雙眼,ㄍ一ㄥ到副歌"所以我要單單誇我的軟弱,好叫基督的能力覆庇我;何時我軟弱,何時我就得剛強,叫主的慈愛永不離開我"。
一咬牙,睜開眼睛,揭曉判決。
從突發奇想,到下定決心,以致實際操作,整個過程算下來不到一年的時間。當初似乎有點孩子氣的不甘願考托福只是為了交換,總覺得這樣未免也太浪費。效能主義至上的我,在任何事上都志在徹底發揮手邊資源經濟效益的最大值,托福當然也不能例外。但是真正第一次把自己這種天真又瘋狂的想法大聲說出口,是在交換學生面試的時候。當被問到我畢業後的計畫時,我似乎很順理成章地就這麼脫口而出,也沒有認真去思考這意味著什麼。陳憶寧聽完之後,毫不客氣地批頭就問: 那如果你考不上的話,然後呢?
我眨眨眼,愣了一下。老實說,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不是因為自己太有把握,認定我躺著就能申請上,而是因為太沒自信,光是想像申請西北這件事情都會覺得自己太自不量力;可以開口跟別人說出心中這個如此遙不可及的目標,天知道耗盡了我多少的勇氣。有些事情,似乎一說出口,就勢在必行,就沒有退路。一旦說出口,夢想就成為目標,就要從冷板凳上起身,開始暖身。當時連實際執行都還沒膽跨出第一步,又哪裡會想到上或不上的問題?
還記得報名GMAT的瞬間,好似心跳瞬間靜止。腦海中浮現一個聲音: 再也沒有回頭路了。學期也才沒結束幾天,我已經親手終結了我的暑假,做了一個背水一戰的莽撞決定,只因為我知道有些事情拖不得,有些時候就只能把自己逼上絕路;截斷了退路,才能專注於眼前無際的地平線。
老爸不知吃錯什麼藥的質問我:你憑什麼認為自己可以要求最好的? 我無言以對,只是很任性地擅自認定,如果有人辦得到,沒道理我無法靠自修考出像樣的成績,沒道理我應該屈居於次等的。小學的時候,老媽跟我一起到學校參加一對一的懇親會。經過學校樓梯間,剛好看到一張海報。詳細的用字遣詞我已經不記得,但海報內容大概就是說要盡全力做到自己的最好。老媽停在海報前,指著它回頭告訴我,就是這樣子,你不要忘記。
我沒有忘記,直到現在都還記在心裡。我說我是個喜歡擁抱挑戰的人,不斷地測試自我的極限,不是自虐也不是工作狂,只是因為只有如此,才能發現原來自己是有這麼多潛力可以被開發的;因為只有如此,才能夠不斷進步成長,才能做到自己的最好,才能成為更好。如果無法得到最好,並不是因為自己不夠好,只是因為太懶太膽小,不願意賭打把的,不敢去追求高風險的極致挑戰。寧可死守自己的小圈圈,熟悉的一成不變的墨守成規的總是安全的。如果自己得到的是次等的,那也只是因為自己告訴自己,你只值得這樣。
所以我學會要更多,學會去尋找新的高度,不同的可能,通往更好的結局。我學會餵食我的野心,學會用勇氣點燃信心,學會用行動去消弭不安。根治眼高手低最快的方法,就是用力把手抬起來。就算痠痛,就算抽筋,拚了命也要撐住,跟上眼睛的高度;告訴自己,除了向上之外,不允許第二個方向。
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我想我已經將夢想和目標混淆了。我或許說不上來自己的夢想是什麼,但是可以列出一整張清單的目標。總覺得做夢是不切實際的,而目標才是真正可行的,只要說得出口,就該做得到。但是申請西北卻是一件介於夢想與目標的玄:像作夢一般虛無飄渺,卻又好像是一個可以被測量被檢驗的確切目標;卻又是那麼難以說出口,只因為成就的可能性是如此的不確定。
如果說,從小到大,我們個個都像小火車一樣,在早就為我們鋪好的鐵軌上循規蹈矩向前行,那麼這就是我第一次的脫軌演出: 第一次在面臨交叉路口時,果斷地選擇了不同於他人的路。對我而言,這是成長的一個里程碑,是振翅單飛的前奏。
老爸說: 恭喜啊,不要太驕傲。我知道他拙於言詞,聽在耳裡卻依然刺耳。忍不住會困擾,難道我在他眼中原來是如此自命不凡?我們總是會去談論某個學長是如何了不起,去過了什麼地方,做過甚麼事;又是哪個學姊,成就了什麼令人望洋興嘆的豐功偉業。我承認,我也希望自己能夠如此被人談論。為了滿足這樣的虛榮,所以心甘情願地努力付出更多,努力將自己推向極致,要讓自己值得這樣被人談論。或許驕傲和自信只有一線之隔,但我心知肚明,我的自信不過就是種偽裝,是染上後久未褪色的保護色罷了,只是武裝自己的最後防線。而驕傲的人是不需要這樣戰戰兢兢畫出一層保護罩。
有個朋友曾經告訴我,小魚茁壯成為一尾大魚的時候,就是離開小池塘,往大湖泊遷徙的時候了。申請上西北,對我而言,就好像被洋流一捲出海,回神後發現自己已浮沉在一片汪洋中,努力掙扎打水,只求不致瞬間滅頂。我想我終於可以理直氣壯地跟老爸報告: 我可以要求最好是因為我值得最好! 但我想我卻不擅長處理狂喜的情緒。因為被訓練成講求效率,因為字典裡不能存在驕傲兩個字,所以難過的時候不哭,因為與其花時間掉眼淚不如花時間解決問題;所以得獎的時候,錄取的時候過份冷靜,因為知道下一秒鐘,你的光榮輝煌也就成為歷史,而一切歸零;如果想要維繫你這一刻的成就,從現在開始就該為下一場戰役沉澱再出發。
想要大聲歡呼的衝動維持了數秒鐘,掛在嘴角上的傻笑不消片刻也就乖巧懂事地恢復了它該有的水平線。只因為這樣的結局,參雜了更多喜悅之外的情緒。又要再一次的離家,錯過再一次的年夜飯,再一次的生日,再一次地去重新適應。再一次地,將我離家的時間軸提前又拉長,繼續忠實地扮演我游牧民族的角色。在努力向前衝刺的時候,在定睛於眼前標竿的時候,其實是將許多捨棄於身後的,其實是失焦於身旁一閃即逝的片段的。
告訴自己,不為誰停下腳步,不要猶豫,不許回頭。但念舊如我,又怎麼可能沒有牽掛地頭也不回。在我還沒意識之前,是否已經錯過了太多個人生的最後一次?